茉莉:沾满专制霉菌的一袭华丽衣袍

那天一个朋友来电说,这次奥运开幕式令他忆起可怕的文革。当年他作为北京的小学生,被迫参加大型团体操或舞蹈表演,用花环组成各种图案,向毛泽东敬献忠心。这种将政治艺术化的表演形式,体现的是失去个性的绝对服从,以貌似崇高的气氛展示党国的权威。

然而,这种群体工具性的党文化表演,也会令某些人勾起“幸福”的回忆。例如,一九六四年十月,年轻的胡锦涛以他能歌善舞的特长,参加了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的演出,荣幸地获得了毛泽东的接见。那个晚上,胡锦涛还在清华校园兴奋地指挥同学高唱一曲《歌唱祖国》。

因此,在胡锦涛挥手指航向的本届奥运开幕式上,我们又听到女童假唱的老歌曲《歌唱祖国》,又看到类似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的大型团体操,也就不奇怪了。所不同的是,当今御用艺人给沾满党国意识霉菌的开幕式,披上了一袭中国传统的华丽外衣。

给吃人的历史戴上美丽面具

“奥运会开幕式要让外国人看懂、看明白。”这是温家宝给张艺谋们的指示。让外国人看什么?当然是看泱泱大国几千年的文明。于是,两千身穿古代长服的壮士击缶而歌,一卷山水画卷轴徐徐展开,三千孔门弟子戴着长长的翎帽,手执竹简登场,齐诵《论语》名句:“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展现于团体方阵中的巨大的“和”字,被认为表达了孔儒“和为贵”的理念,这又默契了当今中国政府宣传的“和谐社会”的口号。绚丽璀璨的灯光下,这一切看起来美轮美奂,似乎我们中华民族自古至今,一直就这样生活在和谐、恢宏与优雅之中。

然而,已故的鲁迅是诅咒这种自我赞颂的。在《灯下漫笔》中,鲁迅写道:“所谓中国的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所谓中国者,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的筵宴的厨房。不知道而赞颂者是可恕的,否则,此辈当得永远的诅咒!”

在中国这间热气腾腾的厨房里,人肉筵席一直不缺材料。光是我们还记得的,就有大饥荒中的饿殍,文革中的死者,十九年前的“六四”血案,今天被监禁的师涛、胡佳与郭飞雄们,被镇压被逼逃亡的西藏人,还有横陈在政府豆腐渣学校废墟上的众多孩子尸骸。正如鲁迅在《狂人日记》中所说,中国社会历史的每一页都写着“吃人”。

事实上,中国的专制统治者从来就不曾对自己的人民讲“和谐”。孔子在他那个时代,被认为是一条在现实中找不到出路的“丧家狗”,郁闷而孤独。其“和为贵”的理念,从来没有被统治者采纳、实行过。今天的表演者也只是“拿孔子来说事”而已,以孔子的经典名言作为卖点,给吃人的历史与现实戴上一副美丽的面具。

新加坡《化雨》展现传统精粹

因此,参与设计“鸟巢”的艾未未拒绝出席奥运开幕式。他痛斥张艺谋们把奥运开幕式攒拨成了一个“经典的伪传统文化废品回收站”。但中国传统的儒家文化确有其精粹,例如,孔子的“仁者爱人”具有东方人文主义内涵,孟子的“民贵君轻”具有民本主义色彩。这些珍贵的传统理念,怎样通过文艺形式来表现呢?

在二○○一年新加坡艺术节上,新加坡华乐团演出了大合唱《化雨》,用音乐形式传达孔子的生平与教诲。令笔者吃惊的是,作为大合唱引子的第一乐章,便是《过泰山侧》。这段歌词来源于我们熟悉的一个古代故事:“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曰:“小子识之焉,苛政猛于虎也!”

除了鞭笞统治者的暴政,表达对劳苦大众的同情之外,大合唱《化雨》的第五乐章《义斥齐君》,表现了孔子“为政在于节约财物”的理念。音乐剧中的孔子对问政于他的齐景公唱道:“唐尧虞舜不私天下,顺应天道巍巍浩浩。”在金钱腐败、贫富分化的当今中国,这些中华民族的优秀精神遗产,只能由海外华人来演绎来继承了。

为这次奥运开幕式大声叫好的文化人,有于丹、余秋雨等。于丹等人不像新加坡艺术家那样从传统文化中找到最根本的价值,即对底层人民的同情,而是利用讲《论语》的机会曲解孔子,硬把孔子拉成“和谐社会”的倡导者,给那些不了解传统文化精髓的人们灌输精神麻醉剂,为当权者的暴政涂抹上一层怀柔的色彩。

整齐划一是对其他民族的震慑

犹记得二○○四年的雅典奥运会,希腊千年的文化及人文传统,被演绎成一段流畅的故事,而不是像中国奥运开幕式这样大玩杂耍,没有灵魂地堆砌诸如击缶、四大发明、戏剧、丝绸之路、国画和武术等物化的东西。希腊的演员们以活体雕塑的形式,各具风姿地扮演古希腊的神话形象。

我们在古书中了解到,孔门弟子各有性格特色,例如颜回谦逊好学,冉求活泼爽快,言偃不拘小节,曾子性情沉静,……。而在北京开幕式中,这些孔门儒生也成了千人一面的兵马俑。

即使以“和谐”为主题,北京这个开幕式也搞得轰轰隆隆令人心悸。在这种奢侈宏大的“和谐”表演中,数量庞大的演员面目不清,在某个强大意志的操纵下,如木偶般整齐划一,像蚂蚁一样飞快地汇集和分散,既无个性也无自由。

对于西藏等遭受欺压的少数民族来说,这是大汉帝国以团体操舞蹈的形式,对他们所做的一次威慑。北京没有忘记少数民族,它以武力让整个藏区笼罩在奥运的恐怖之中,同时也让五十六个身穿鲜艳民族服装的小天使欢呼着走上舞台。结果被人揭发,那些“各族儿童”全是由汉族小演员扮演。

如果只是嫌少数民族儿童不如汉童漂亮倒也罢了,但全场演出展示的“中华民族的象征”,只是大汉族一家的文化。有异族网友写道:“作为执政的汉族,已经告诉全世界和一亿中国少数民族,他才是中国,他的历史就是中国的历史。”这种充斥大汉族文化的开幕式,可以说是在鼓励少数民族和中国离心离德。

而民主国家却完全不同。二○○○年的悉尼奥运会,邀请了二十个国家的二千名音乐家参与演奏,表现了不同国籍、不同肤色的人民团结奋进的奥林匹克精神。在澳大利亚歌舞中,有半赤裸的土着人展示其身体装饰物和身体刻痕,表现其民族传统,甚至由土着女运动员弗里曼在开幕式上点燃圣火,以此表示白人对土着人民的敬意。

在浪漫灿烂中展示党国意志

也许是羞于承认自己为专制政权效劳,张艺谋对媒体说开幕式只有两个字:“浪漫”。张还一再强调他从来都没有政治目的,他的助手也说,开幕式设计由艺术家们自由发挥创作灵感。

著名女哲学家阿伦特早就看透这一套把戏,她说,极权主义最重视掌握两样东西,一是群众,二是宣传。纳粹宣传家戈培尔曾经宣称,要把电影变成一种宣传工具,因它是最能俘虏大众的手段。毫无疑问,中国奥运这场华丽眩目的演出,是宣传党国意志的最佳工具。

首先从取材上来看,澳大利亚奥运开幕式的主题是“自然”。一位十三岁的金发小姑娘妮基,梦幻般地献上一曲天籁之声──《在南方天空下》(UnderSouthernSkies),歌咏来自五湖四海的少年的友情,人们手拉手在南方聚会。

而穿着鲜红衣裙的中国小姑娘,却以天真灿烂的表情,演唱一首笼罩毛泽东时代阴影的旧歌──《歌唱祖国》。这首令当今党主席胡锦涛喜爱的政治歌曲,原词里有“我们领袖毛泽东,指引着前进的方向”之类的颂词。通过对国家与领袖的歌颂,党国意志得以体现。其他诸如四大发明之类的表演,只不过是借古化石做道具,来衬托今日的骄傲而已。

其次看镜头的选择。奥运是人民的狂欢,是各国人民的相逢,而不应该让政客借机大事亮相。但这场开幕式很少见到观众的场面,大多数镜头给了主席台上的中共高干和各国贵宾,其中包括各国元首和皇室成员。这出万邦来朝的盛宴,展示了专制国家的公关成功。

再次,从这场演出的规模来看。据外电报导说,自一九三六年柏林奥运会以来,人们就再未看到过对人力如此大规模的运用,而北京展示的巨大场面甚至超过了纳粹当年。至今没有一个民主国家可以在规模上同中国匹敌。这种极力铺排的宏大场面、群体方阵与压倒一切的气势,不但令本国的少数民族受到威慑,也令西方人望之生畏,感受到中国强大起来之后的强横霸气。

综上所述,北京奥运开幕式是一场没有奥运精神、没有灵魂的演出,无论它如何华丽浪漫,古典写意,也掩盖不了其专制霉菌的毒素,因为它展现的不是自由的普世价值,而是党国的意志与专制的荣耀。

二○○八年八月十八日

--转自《争鸣杂志2008年9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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