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輿論關注的重心是毒奶事件和潰壩事件，發生于雲南省孟連縣與貴州省甕安縣的警民沖突似乎僅一掃而過。其實，孟連與甕安發生的事有更值得深思處。
孟連縣警民沖突的背後是該縣長期存在的膠農與橡膠公司的矛盾。橡膠價格近年猛漲，從2002年一噸乾膠7000元漲至2008年2.5萬元，但橡膠公司收購農民膠乳價格卻不調整，農特產品稅取消的利益也被橡膠公司獨佔。膠農欲自售所產膠乳，又遭橡膠公司派出保安蠻橫阻止，引發多次鬥毆。普洱市與孟連縣領導幹部有的在橡膠公司入股、分紅，權錢勾結，必然在膠農與公司的矛盾面前偏袒公司一方，由此導致縣黨政機構視膠農為「黑惡勢力」，限令「違法犯罪分子」投案自首，並出動警力抓捕嫌疑人，鎮壓膠農反抗，警民沖突因而不斷。7月19日孟連事件就是這樣爆發的。此事直接驚動中央高層。負責處理此事的工作組由省委書記掛帥，連夜趕到現場，村民反映自己的利益訴求多次向鄉、縣、市、省有關部門提出，均無結果。工作組成員省政法委書記、公安廳長孟甦鐵代表省委、省府向村民鞠躬致歉，答應負責解決大家合理要求。至此，事態才初步平息。
甕安縣警民沖突源于一名中學生不明原因死亡，先有300人拉起橫幅進城喊冤，再有縣公安局樓前聚集上萬群眾表示不滿，然後聚攏兩萬多人，群起燒警車、沖機關，公安局、縣委、縣府大樓被點火焚燒。此時，情緒的發泄就不限于一個中學生之死了。省委書記石宗源在指派公安廳長崔亞東趕赴現場指揮增援的武警部隊強行清場，驅散群眾後，馬上深入甕安百姓，說︰發生這件事，我對全體甕安人民感到愧疚。他在當地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和群眾座談會上，兩次起立鞠躬，向甕安父老致歉，並痛斥當地一些黨員領導的瀆職行為，還大聲問道︰庸官、懶官、拿錢不幹活的官，該不該下課啊？眾呼應該，他答︰對！該下課的統統下課，決不姑息！省委書記的話煽動力極強，立即扭轉了官民嚴重對立情緒。不能認為他作出的承諾都會兌現，比如「庸官、懶官、拿錢不幹活的官」統統下課就是一句空話，但他對群眾的迫切願望總會作出某些屈就，以此緩解官民嚴重對抗的形勢。
孟連和甕安兩地權力部門的第二個舉措就是對事件中一些官吏實施問責制。雲南省委責令普洱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謝丕坤辭職，普洱市、孟連縣參與橡膠公司入股、分紅和買賣、租賃膠林的領導幹部由紀檢監察部門深查，責成普洱市委、市府給予事件中負主要責任的孟連縣委、縣府和鄉鎮黨委、政府主要負責人以黨紀、政紀處分。貴州省委決定徹底追究甕安事件中嚴重失職瀆職的領導幹部責任。甕安縣委書記、縣長、縣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政委、縣公安局長皆被免職。因群體暴力反抗而罷官，這可是件新鮮事兒！
顯然，這些致歉姿態和罷官舉動都是由中南海統一策劃和部署的。它表示，中央已經從過去對待群體事件一味暴力鎮壓、毫無回旋餘地中跳出，改為安撫與鎮壓相結合，用習慣說法是「胡蘿卜加大棒」。從總結統治經驗著眼，對群眾不滿一味鎮壓只能積累群眾更大不滿，引發更大規模群體事件。星星之火點燃燎原之勢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權力者醒悟到，需要適當地調整鎮壓之策，注意調整現實的利益糾紛，對群眾的利益需求作出一定讓步。這就是伸出的胡蘿卜，對于掀起暴力反抗活動的群體會起到一定的安撫作用。權力者意識到，執行血腥鎮壓之策的官吏被群眾深惡痛絕，不利于權力體系的鞏固。用追究責任的名義，犧牲個別官吏的政途（他們還會轉任其他職務），取得維護權力整體的效果。問責制也是伸出的胡蘿卜，對于失盡民心處會起到一定的挽回作用。這樣，以揮舞大棒為主，以胡蘿卜的甜頭彌補大棒肅殺之不足，後退一小步而前進一大步，這就是胡錦濤新的對付群體事件的政策。
當權者對這一政策的實質是非常清楚的。貴州省委書記之所以向甕安群眾檢討「我們黨委和政府的工作沒有做好」，是由于「甕安不安，正不壓邪啊」，所謂「邪」就包括他目為「黑惡勢力」的群體反抗活動。他之派遣公安廳長指揮武警部隊強行清場、驅散群眾正是在揮舞專政大棒。您想，連和平的群體性靜坐、示威都超出了當權者所設戒律，何況是以暴抗暴的群體事件更是當局專政的對象。這個方向，當權者是牢牢把握的，從未偏離。確認此點，就不致將胡錦濤新的調整看作「體制性進步」，以為照顧群體利益、罷免若干官吏是「文明與法治的開始」。胡錦濤的調整與「體制性進步」無關，也不是「文明與法治的開始」。
當然，統治者的讓步，哪怕是極小的讓步，不僅有利于在上者的長治久安，也使在下者得到某些暫時的喘息之機。這是被統治者長期鬥爭的結果。廣大群眾可以利用這一喘息機遇，擴大當局俯就群眾利益的口徑，迫使當權者作出更大讓步，還可針對群體事件中的失職官員發起罷免活動，壯大群運聲勢。這種一點一滴的逼迫可以進一步加強群體活動的凝聚性，有一定的進步作用。
最近，胡錦濤號召權力階層學習、貫徹他的科學發展觀，批評一些幹部「缺乏宗旨意識、大局意識、憂患意識、責任意識」。他究竟要幹什麼？從雲南省委貫徹胡錦濤意圖，大規模反思孟連事件的活動中可以看出些許線索。
雲南省委于9月8日到12日舉辦「深入學習貫徹科學發展觀，做好新形勢下群眾工作專題研討班」，全省16個市（州）黨委書記、人大常委主任、市（州）長、政協主席和129個縣（市、區）的黨政主要領導、省級各部門負責人、本科院校和國有重要骨幹企業的黨委書記參加研討****規模可謂大矣。研討班以孟連事件為案例，通過對「7.19」警民沖突深入反思，吸取教訓****重點也很突出。還發下若干學習資料，包括《甦共亡黨十年祭》、《黨的領導人論群眾路線》、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司馬遷《陳涉世家》、賈誼《過秦論》****「宗旨意識」相當明確。省紀委書記李漢柏的開場白十分潑辣，他痛斥︰「有的領導，人還沒下基層就讓下面報接待方案，你算什麼東西？你這能和群眾打成一片？」****粗俗易懂，不打瞌睡。研討班的目的是讓權力者懂得「失民心者失天下」。看來，胡錦濤要貫徹他的科學發展觀，本意在此。
什麼是「科學發展觀」？筆者孤陋寡聞，不懂何為「科學」，正如不懂「三個代表」中何為「代表」一樣。不過，雲南省委舉辦反思孟連事件的研討班讓我明白，他們是在鼓搗「失民心者失天下」。胡錦濤要求他的下屬明白這個道理，免得丟了天下。果如此，不禁令人生疑。「失民心者失天下」，這幾個字雖不難認，它所包含的道理卻是那些出口即「你算什麼東西」者難于理解的，是那些視群體事件的活動者為「黑惡勢力」的省委書記難于接受的。滿口「你算什麼東西」和滿眼「黑惡勢力」的達官貴人在指導研討時，能夠使同僚領悟「失民心者失天下」的道理嗎？命令士卒對抗爭的群體施放摧淚瓦斯和橡皮子彈（正是這種子彈使孟連縣兩個農民斃命）的公安廳長能夠聽懂「失民心者失天下」的道理嗎？以特權而橫行天下，以權謀而縱橫捭合的治天下者能夠承認「失民心者失天下」的道理嗎？制造特殊意識形態欺哄天下，以僵硬的黨文化覆蓋大眾的出賣心靈者能夠接納「失民心者失天下」的道理嗎？對這些問題的回答所以是否定的，原因無它，既得利益使這個執政集團必然以追求特殊權力為最高宗旨，不可能把「民心」的獲得與否擺在高于一切、重于一切的地位。一樁根本無法做到的事，卻要擺在那裡，引經據典，高談闊論，口若懸河，眉飛色舞，似乎是在那裡決定極其重要的黨國大事。這種無自知之明的舉動恰如盲者偏要一一指明外界何等柳綠花紅、色彩斑斕一樣，只不過空談一陣，浪費時間，浪費國帑而已。
胡錦濤確實感到權力的不穩定。層出不窮的群體事件和上訪活動，藏獨和疆獨的威脅，在在令其心神不安。甕安事件竟使邊遠小城一度處于失權狀態，孟連事件竟使少數民族雜居區的鋤頭、木棍勢不可擋。胡錦濤深感權力體系岌岌可危。所以，他以「學習科學發展觀」的名義，呼喚黨羽了解「民心」之可怖。「失民心者失天下」是他對全黨的警告。盡管警告極其沉痛，卻不可能獲得黨內積極回應。中共權力階層人心離散，各懷異夢，誰還關心「失天下」或「聚天下」之事？不錯，確有部分老資格試圖挽救這個黨于垂危，不過，救黨者人言言殊，難成氣候，到頭來不是黨為他送葬就是他為黨送葬。此外，請問還有什麼良策？不妨問問胡錦濤本人︰您既然力呼「失天下」之危殆，認為得民心才能得天下，那麼，閣下是否願意以自己的特權換取民心之暢通？以一人之特權更換十三億人之民心是順應歷史潮流的正義之舉，閣下願為嗎？如果您對此予以拒絕，堅持把握特權不放，那麼，您呼吁黨人明了「失民心者失天下」，這不是對蛇蠍彈琴嗎？有功夫找塊清靜地方歇會兒，不是比這麼瞎鬧騰強嗎？
從中共本身的專制體制而言，從中共執政半個多世紀所造的罪孽而言，它都沒有條件自救。它已無從挽救，除非從根本制度上予以改造！
（2008.9.26）
－－原載《議報》第374期
